2013年9月24日星期二

爱就爱了吧



(1)

德国人M说,我不明白你们。怎么能够左边一座华人庙宇,右边一座清真寺,中间四、五家宗祠;前面是印度庙,教堂就在 转角处!太妙了!

我只能回答:“你对我们了解得太少。”站在椰脚街,他张开双臂,夸张地表现他心中所想。德国人第一次东南亚游,许多事我们觉得稀松平常,看在他眼中,都新鲜。向外国游客介绍乔治市,也尝试从他们的角度看。对他们受到的文化冲击,感同身受一番。虽然很难——因为一切对我们来说,都那么日常。

跟其他老城相比,乔治市,也许没有澳门热闹、干净,但几百年来的发展,其文化内涵之丰富,毫不逊色;也许它没有丽江的水灵,但作为靠海的城市,海的粗犷、热情和兼容性,完全体现在乔治市的人、事、物、甚至历史上;也许没有欧洲小城如菲冷翠、萨尔斯堡、卢昂的细致,但它绝对是座活着的历史城。其旧城区,路小而窄,古城皆如是,却有许多世上卖少见少的绝活:手制传统灯笼、打铁、纸糊、手雕牌匾……,老人家们从祖辈开始,勤勤恳恳地一做就是几十年。许多人世世代代住在这里,生活在这里。当了世遗城市,他们还是住同一间街屋,在同一家咖啡店喝咖啡乌,这种名堂对他们毫无冲击力。也因此它少了一股商业味,多了一份悠闲自然的韵味。天气不太热时,它还是个适合散步的城。它那凉爽带咸味的海风和常年润湿炎热的气候,绝对是个体验。手里握个甜筒,在老城里穿街走巷,可以看一天。

忠告德国人M:在城里逛,只需穿半新旧的T恤短裤拖鞋,就变成半个乔治市人了。陪着M来的是他在吉隆坡的朋友JK,她在我耳边说:与其说懒洋洋,不如说烂塌塌。我笑骂:你们城市人就那么注重外表,乔治市的人,舒服最重要;很多拿督还穿短裤,骑摩托车呢。

从椰脚街拐入附近的街道,不知不觉便进入小印度 。每次看到眼前的一排排街屋,就想到新加坡友人E说的:乔治市的老屋多到你们不稀罕,让我们很羡慕。我告诉他:谁说不稀罕,哪个业主要是随便拆屋,是会被有古迹情意结的人批判、投报的呀。

小印度里的街屋,屋身歪歪斜斜,大多是印度人在卖来自印度的商品。印度香料的味道跟印度歌曲的快节奏,全都强势地、毫无阻挡地飘过耳边、冲入鼻端。这股怀旧和异国的氛围,更有效地抓住我们的视觉。街角有印度人马来人卖零食、拉茶等。华人的家庙、宗祠、庙宇,却与这一切为邻,好像肩膀挨着胳膊,紧密地生活在一起。

从小印度逛到打铜仔街。坐在此街和大铳巷交界处的茶室歇脚,唤来一杯咖啡乌。坐定了,看这百年前孙中山先生走过的路。茶室外,人们三三两两,一辆三轮车懒洋洋踏过。恍惚间,象是走入历史画册。茶室内的小吃摊子正忙碌,人间烟火迎面飞扑,感觉甚温馨。正在历史山水间徜徉,德国人杀风景地问:你在想什么?

一时要如何向那洋人解说?所以我只跟少见多怪的M说,享受吧,这是你难得的假期。

(2)

C教授在电话里跟女儿说:“……对啊,孙先生来过乔治市5次呀……”也难怪中国友人吃惊。槟岛是一个位于马六甲海峡的小小岛屿,乔治市是槟岛的小小城市,许多历史书籍在研究孙中山的史料时,都会忽略了它。事实上,它除了在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事业上曾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,也跟史上许多名人扯上关系。比如伍连德、辜鸿铭、张弼士,等等。但一切都在历史的长河里,烟消云散。今日的乔治市,给游客的第一印象,有活力,却又懒洋洋;老城区看似古意盎然,中西合璧,仔细观察,却已注入许多新元素。

自入市遗以来,政府和民间组织这几年的努力让乔治市更添新气象。带着4位来自中国和香港的教授和文学月刊总编辑在乔治市游走,穿着一身短裤T恤拖鞋,一开始大家互相警告对方,绝对不能把这个有失斯文有损名声的形象传回国。后来他们也发现,在乔治市,谁不是这样打扮?就算到6星伊恩奥酒店吃午餐,大家也一副见怪不怪处变不惊的样子。虽然这家酒店曾在过去的接近120多年来,接待过大马每一位首相、文学家泰戈尔、孙中山,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影星歌星等等大名人;反正,槟城子民是海的子民,兼容并蓄。

对乔治市的历史和故事了然于胸的L小姐带着我们,游走大街小巷。为我们述说老祖宗南来的艰辛和成功的例子。多少感慨,浮现脑海,往事只能在风里遥想。今日忙碌奔走寻访立陶宛画家的壁画的游客们,那还记得孙先生也曾走过相同的这几条街道。

红毛路的一整排西式豪宅,当年的屋主人却多数是中国南来之后成功的企业家;伊恩奥酒店还在,但四周的风光,有不同吧。张弼士的大蓝屋,经过易手重修之后,再现光彩,屋主人和周遭事物却已物换星移。转入南华医院街,一排排的老屋,无声地述说着近年来被西方人收购变成旅馆和咖啡馆的新感受。踏入市遗景区,也有百年来自然老去的建筑,更多的是无数次易手,至今已被新主人重新包装的街屋。无奈的事实,历史总是逃不过时间大神和命运女神的手。

第一次深入游走乔治市的贵宾们,见到韩江家庙的雕栏玉砌、潮州式建筑风格,惊叹不已;走到甲必丹郑景贵的豪宅门口,一眼望入屋内,再参观慎之家塾,贵宾们的“哇”声,亦不绝于耳。谁能想到从中国南来之后,赤手空拳、从苦难中逃出命来的华人们,竟韧性十足地生存下来,还在这蕉风椰雨的槟岛落籍、发达?

4位贵宾之中有第一次访槟的,也有来过此地的,不过相信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感受,那就是槟城人对这小岛的爱恋和自豪。我再次尝试抽离,以游客眼光看乔治市,却仍以失败告终。以前会忌讳人家说我大槟城主义;现在呢?大什么主义都没错嘛,所以,我选择自己告诉他们,我是个大槟城主义者。为什么不呢?爱就爱了吧。(发表于《香港文学》2012年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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